刘蔚
风雨大作的秋夜，有朋自远方来，系我30年前所供职的一家出版社的同事，文革后复旦第一届中文系毕业生。我视其为兄长、师长，亦师亦兄亦友。他后来远去美国，在密歇根大学拿到硕士学位，进入排名全美前三的一家证券公司工作。然余暇时致力于学术，亦写得一手好词。他取宋词百种词牌，将美国的国家公园与历史人文景点精心歌咏了一遍。假如没有良好的古典文学功底和对美国历史文化的深入了解，是写不出如此情文并茂之好词的。他表示：“以华夏之典雅咏唱美利坚之奇丽。情以为寄。”
从他的词作聊到不久前我的湘西湘北之旅中在黔阳芙蓉楼的感受，那是传说中王昌龄写《芙蓉楼送辛渐》的地方。那天，抵达洪江的黔阳古城，走进芙蓉楼景区，已近黄昏。仔细参观了一遍主楼，楹联“楼上题诗，石壁尚留名士迹；江头送客，冰壶如见故人心”，由于嵌入了王昌龄的诗意，让人印象深刻。走下楼，坐在放置“古龙标山”古碑的碑亭旁，清冽的风从潕水河上吹来，远山苍茫，秋意萧瑟，我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美感。
其实，王昌龄那首流传不衰的七言绝句——“寒雨连江夜入吴，平民送客楚山孤。洛阳亲友若相问，一片冰心在玉壶”，到底是在何处所写？历来说法不一。一说是在镇江芙蓉楼。王昌龄时任江宁丞（大约唐开元二十九年，公元741年），他为送别取道扬州北上洛阳的朋友辛渐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。王昌龄因不拘小节，众口交恶，他特意嘱托辛渐转告远在洛阳的亲友，自己冰心可鉴，坦荡无瑕。从诗里提到的地点、语境来看，我比较认可此诗写于镇江芙蓉楼。但另一种说法认为，此诗写于湘西黔阳的芙蓉楼。唐天宝七年（公元748年），王昌龄因“不矜细行，谤议沸腾”，被贬为龙标尉，治所即今天湖南黔阳。谪贬龙标期间，他常在芙蓉楼宴宾送客，并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，其中就有《芙蓉楼送辛渐》。
其实，此诗究竟写于镇江芙蓉楼还是黔阳芙蓉楼，已不重要了。王昌龄在诗中展现的一位优秀诗人的情怀以及汉语诗歌的魅力，才是吸引我们的关键所在。这位“诗家天子”、“七绝圣手”留给后人的岂止一首《芙蓉楼送辛渐》？“秦时明月汉时关，万里长征人未还”的壮丽，“荷叶罗裙一色裁，芙蓉向脸两边开”的妩媚，“孤舟微月对枫林，分付鸣筝与客心”的深情，等等，穿越时空，不知感染了多少炎黄子孙的心灵！即便是左迁龙标这当时的蛮荒之地，他依然宽治安民，乐看人生，写下了不少文采斐然、感人至深的佳作。“流水通波接武冈，送君不觉有离伤。青山一道同云雨，明月何曾是两乡。”这是他为送别前往湖南武冈的朋友柴侍御而写，武冈与龙标同属湘西，距离并不遥远，但唐代时崇山峻岭，山水阻隔，交通极不方便，诗人以豁达的心胸，抒写明月同照、友谊长存的人间真情。
此行湘西湘北的另一目的是去看一看芷江的受降坊。到达芷江的当晚，龙津风雨桥、万和鼓楼在暮色中的静谧与华美，令人沉醉；芷江夜景的流光溢彩，更出乎我的意料。于是，我在微信上传了一组照片并借用唐人李益的诗感言：“回乐峰前沙似雪，受降城外月如霜。今日无雪，今夜无霜，芷江的夜色却如此璀璨美丽，也让人醉了。”想不到引来不少朋友的点赞。我想，这既是大家对芷江夜景的喜爱，也是对唐诗意境的深沉与美妙的一种认同。
是夜，与阔别多年的友人达成共识：汉语古典诗词的博大精深、灿烂优雅是一笔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，哪怕小众，我们也应该继承、传扬并维护好它，尽一份绵薄之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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